殷沐歌

1

手鞠不是第一次感觉自己与这里的气氛实在不合。木叶酒店顶楼的会场觥筹交错，演艺圈各路明星把自己打扮得跟开屏的孔雀一样花枝招展，唯有自己的弟弟勘九郎独树一帜，一身的朋克容妆融合了万圣节的风格，眼风里泄露点点邪魅的帅气。

 

勘九郎是这次酒会的主角。

 

手鞠想不到这个小时候只对提线木偶剧感兴趣的弟弟竟然会走上流行歌手之路，更想不到他会拿到年度最佳歌手的荣誉，三月份的最新唱片霸占畅销榜首两个月，而如今年底仍有两首逗留流行排行榜前十位。

 

勘九郎正值事业高峰，是演艺圈炙手可热的人气明星。而手鞠是作为亲友团的成员被邀请来参加庆功酒会。

 

真是了不起的成长。手鞠偏坐一隅，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弟弟，不由感慨万千。

 

成长与改变是对形影不离的双胞胎，这么多年来，勘九郎也就那诡异的穿衣风格从未改变。

 

手鞠端起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大概自己还是适合坐在办公室里电脑前，分析数据吧。公司目前正是IPO的关键时期，说实在的，自己并非空闲到有一晚上的时间体味无聊与寂寞。

 

手鞠大四的最后半年与几个同学共同发现了一个新的有潜力的市场，谋划起了创业。不想事情做了起来却再也没有机会放下，他们抓住了机会，于是公司越做越大。其间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屡遇挫折困境。

 

毕业快一年的那次最艰难，公司一直没能拿到天使投资，现金流差不点断掉，险些破产。那会儿公司不成熟，人手不够，所有人都是身兼数职，还每天加班，偶尔晚上聚餐轻松一下，每次都会演变成公司重大决策研讨会。那次她借着酒劲揪起其他伙伴的衣领一个一个吼过去，才换来了开展新业务决策的通过。公司命悬一线，有些人胆怯了也是正常的，最终靠这一新业务拓展了现金流来源，公司才终于活了过来。

 

每天都有新的问题急待处理，偶尔爆发危机，甚至有一次出现了恶劣的行业竞争，公司机密险些被盗，他们不得不前往公安局报案。最后能顺利渡过难关，不得不说，多亏了有手鞠这种手腕强硬又有敏锐的市场感觉的女强人在。也正是这些危机，奠定了手鞠在公司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股东、董事长兼CEO的地位。

 

勘九郎事业有成，做姐姐的自然很高兴，不过这里确实不是她的世界。

 

如果我爱罗能来就好了。这想法忽然冒出，手鞠心中小惊。

                                                                                                                                  

然而他人在撒哈拉，不方便联系，也不方便赶回来。

 

我来罗是个自小就对沙漠感兴趣的孩子，大学学了地质，入学没多久就被学术界视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沙漠领域的未来领袖。手鞠是不知道研究沙漠的演变有什么乐趣与意义，然而我爱罗喜欢，那就够了。

 

若说此时的无聊是来自演艺圈气氛的无法融入，那么寂寞便是来自他们了。

 

手鞠眼风一扫，飘向不远处围坐一桌遗世独立，把自己弟弟的庆功酒会当成同学聚会那些狐朋狗友。居然所有人都是成双成对地来了。鸣人旁边坐着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羞涩的雏田，樱狠狠一拳揍上鸣人的头顶，暴怒，佐助轻抚其背，眼神示意小樱算了吧；一看就知道是雏田妹妹的小姑娘有些拘谨，宁次在旁边眼神温柔得要漾出水纹来；李洛克的西瓜绿打底衫不小心从衬衫袖口露出一点点，被天天拖到一边算账；犬冢牙带了个文静的姑娘来；油女志乃与当年同某人传绯闻的志保小姐在一起了；而给手鞠打了无数次电话死缠烂打非要她一定来井野，正在给丁次夹菜夹得不亦乐乎。

 

谁当年嫌弃丁次胖来着？手鞠不由腹诽。

 

这一身礼服和鞋子，也是那个重色轻友的井野硬套在她身上的，还多事地为她上了淡妆。

 

早年公司不成熟的时候，自己总是一身休闲装，后来公司做出了点规模，才开始注意自己及员工的服装风格，常年穿着简约的正装。手鞠比一般的女性身高要高一些，平时不穿高跟鞋。这是她第一次挑战十五厘米的细高跟。一来自己穿不惯，每走一步都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摇摇欲坠之感，二来这样一穿，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数出太多男人头顶有几个旋儿，所以她偏坐一隅。

 

才不是因为无聊的寂寞。

 

女强人手鞠感觉自己把自己的整个青春的奉献给了公司，年近三十，不仅没有男朋友，连前男友都没有。

 

曾经的那个几乎是也因为她的失误，离她而去。

 

 

2

手鞠初识奈良鹿丸，是在她大三的时候。学校里新成立的推理协会为了将自身向全校推广，以便在十月份的百团大战路演招新中招到足量的新会员，而举行的一场全校性推理大赛。

 

大约是刚入大学新鲜劲儿还没过，潜心钻研沙漠的我爱罗表示想要参加。初赛是三人一组的团队制，自小略有自闭倾向的我爱罗便委婉地向同校的哥哥姐姐表达了参赛意向。手鞠和勘九郎觉得难得，便应允了他。

 

同鸣人等人的交情也是那时候建立的。

 

经过初赛复赛的短兵相接，手鞠与奈良鹿丸相识，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直到决赛她才真正承认鹿丸。

 

决赛是这两个人之间的角逐，是所有关注比赛进程的人都能预料到的事情。推理，到最后拼得就是智商了。这两人在预赛复赛中的表现太耀眼，不小心变成那时校园里的流行话题。

 

“手鞠知道吗？那姑娘又性感又聪明，啊，不想咱S大居然还有这等美人，未来似乎又一片光明了……”

 

“诶？你居然不知道鹿丸，那个据说智商有200多的天才，眼神很帅的哦，我觉得我又可以开始爱了……”

 

彼时关于两人的话题过于火热，连去食堂吃饭也不得不乔装。她学着井野把头顶的四把小刷子扎成马尾，脸上拜托勘九郎涂了朋克烟熏妆，校园卡被放进了从小樱那里借来的套子，里里外外封了个严实，绝对不留一点能被人认出是她手鞠的线索。

 

纵然如此，听左面一桌的男生谈论自己，右面一桌的女生谈论鹿丸，手鞠依然觉得仿佛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冷水。食堂的饭本来就不太好吃，这下子更加食之无味了。

 

那次的决赛，手鞠也是后来才知道，临时改了题目。据当时的推理协会会长说，由于两个人前期表现太精彩，协会骨干们私下里讨论，觉得凭他们自己的能力怎么也架不住这两位大神，万一因为决赛不好看，让如此这热切关注比赛进度的同学们失望，进而吸引不了会员，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手鞠至今都还认为那次比赛的形式非常阴损，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出的阴招。题目的形式是“半题”。决赛当天，手鞠与鹿丸，被像辩论队打辩论一样安置于教室前排的两侧，每人一台笔记本电脑，开着只有半道题的题目的word文档，两人的电脑分别于两个投影屏幕相连，并列在教室正中央的黑板前，向台下的观众们展示。

 

两人被要求在半小时内，将word上的这道残题按照自己的理解补充完整，之后两人交换题目，在接下来的第二个半小时里破解对方的题目，并将自己的答案写于提前准备好的白板之上，交由工作人员暂时保管。最后同时，互揭答案。

 

手鞠犹记得，台下的观众们兴奋的表情与自己心里跃跃欲试的冲动，可是那男人彼时一副懒散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致来。当工作人员将决赛内容及规则解释完之后，男人碎碎念着麻烦，真麻烦。

 

既然嫌麻烦，当初又为什么报了名？手鞠暗想，完全没把鹿丸放在眼里，自以为胜算十足。

 

就这么一个怕麻烦的男人，送给了她人生第一次完败，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手鞠知道鹿丸才只是新入学的一年级小鬼，而她已经是大三学姐了。她在校学生会里担任职务，嘛，像鹿丸这样的人，早晚是要崭露头角的，那就少不得与她有所接触，必定有她秋后算账的机会，来日方长。

 

大三的手鞠早已学会poker face，任心中暗潮汹涌，仍是面不改色，还能温柔地，赞赏地笑着说着恭喜鹿丸同学赢得首届校园推理大赛优胜，前途不可限量。现在想来，那时自己真是幼稚，幼稚！居然跟小孩子较起了真。

 

可是为什么在送上了祝贺之后，依然关注他呢？

 

大概是由于他看着他那个胖胖的朋友比他还高兴之后，露出的那个表情吧。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勘九郎和我爱罗高兴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是那个时候她很确定，自己一定有着同他一样的表情。

 

嘴上说着麻烦，麻烦，真麻烦，可还是会为了朋友，主动揽起麻烦嘛。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自己不由自主地给鹿丸贴上了“自己人”与“可靠”两个标签，然而这种心情，彼时的她并不清楚。

 

 

3

手鞠家里情况特殊，母亲在生我爱罗的时候发生了医疗事故，去世了。父亲自此对三个孩子不理不睬，浑浑噩噩度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对于我爱罗和勘九郎来说，手鞠不仅是姐姐，更是母亲。

 

穷人家的孩子早长大，手鞠无可避免地比同龄人要早熟，早熟得多。在同龄人还在对同班的帅哥花心怒放之时，她只会眼风一扫，心道，不过是个肩膀上什么都扛不起来的小白脸。

 

作为一个正常少女，她还是会欣赏帅哥眉眼间的俊俏，至于恋爱之情，却是铁定没有的。

 

手鞠曾经以为，能让这样的自己产生恋爱之情的，必然将会是个大她十五岁以上的大叔，说不定还是鳏夫。然而这样一想便浑身恶寒，立刻将其浮云之，再也不想。所以对于鹿丸，到底是怎么从值得期待的学弟变成自己的倾慕之人的，手鞠自己也不知道。

 

手鞠的女强人范儿小时候就有端倪，越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考试成绩越是出色，到了大学更加明显，学生工作她乐在其中，还有空余时间兼职打工。大四的时候她虽然已经从学生会里退出，但是仍然关注学生会的动态，知道鹿丸是她得力部下的得力部下，偶尔调皮的心思冒出，便在他面前晃一晃，美其名曰关心部下发展。

 

S大这年人事调动，学生活动的负责老师马基，是个坚决反对商业性质的活动的人，擦边球也绝对不允许。鹿丸遇上了难题，他们手上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活动，策划案都已经写好了，可是稍微有点商业性质。按照鹿丸的本意，自然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当然不要做了，然而既然他做了部长，就得为下面的小部员们负责，能想出来这样的活动实属难得，他不应该抹杀他们的热情与期待。

 

鹿丸揉着眉心，来回翻看小部员们交上来的策划案。

 

“怎么了？”手鞠手指灵活一伸，把策划案夹到自己眼前，迅速翻看，“原来如此。”

 

这女人的阅读速度也太吓人了吧。鹿丸心想。

 

“为什么你在这儿？你应该有实习的吧。”

 

“嘛，刚下班，看见办公室灯亮着，就进来看一眼。你们今年招到了很不错的小朋友啊，这个活动想做么？”女人语气淡定，仿佛在问他晚上吃了什么一样。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必须想办法让上面通过。”顿了顿，鹿丸无奈地补充，“可是我大概想了200多种修改方案，都抹不掉商业性。”

 

“200多种啊，辛苦你了。”

 

鹿丸听出手鞠语气里淡淡的戏谑，眼神飘向手鞠，扑捉到对方嘴角微妙的弧度，只见手鞠拿出手机，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移动，大约是在翻电话簿。

 

“喂，马基？”

 

“我手上有个活动想做，能不能给个通过？”

 

“上帝视角，一个跨校公开邀请赛，有P&G和Nestle的赞助。”

 

“11月3日。”

 

“谢啦。”

 

“再见。”

 

挂了电话，手鞠冲鹿丸笑了笑，很是得意，“搞定了。”颇有些邀功的意思。

 

鹿丸不由得开始猜测手鞠同马基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马基老师好像很年轻。”鹿丸似不经意提起。

 

“嗯，二十七八左右吧。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鹿丸眼珠一转，别开手鞠的目光。

 

“你先忙吧，我回去了，再见。”手鞠步履轻盈地离开了。“从你那200多种修改方案中选个商业性质看起来最不明显的”

 

“是，是。”鹿丸喃喃道，“再见。”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手鞠都为他做到这份上，这活动从“一定要想办法办下来”升级为“无论如何都要大成功”。女人真是麻烦，尤其是女强人。这样想着，鹿丸已经打开笔记本，调出手上那份策划案的电子版，改了起来。

 

鹿丸没有令手鞠失望，活动不仅大成功，不可避免的收费部分演化成了公益捐款，那个吹毛求疵马基老师被邀请成为嘉宾评委，从都至尾也没有一句微词，学生会办公室的同学对到场同学进行现场抽查，对这次活动打分，据内线人士透露，平均分目测九十一二，几乎没有低于九十的，个别同学打了九十五分以上。

 

举部欢庆。活动结束后，工作人员留下清理现场，鹿丸慵懒地倚在门口，看着部员们抱成一团，又哭又叫，自己也很开心。

 

“做得不错嘛，鹿丸。”

 

鹿丸似乎听见了手鞠的声音，猛地转身，夜色深重，不见伊人。

 

 

4

手鞠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有一段时间特别忙，忙得直接住到了办公室里。虽然还不至于连换洗的衣服都带过去，不过简单的铺盖和洗漱用具却是全的。业务不熟练加上似乎永无止境的突发状况，完全搅乱了她的日常作息。她甚至每天固定的睡觉时间都没有，睡觉时间只能用一个月平均每天六小时这种模糊说法描述。

 

彼时鹿丸大三，专业课的压力比较大，但是总课时相比于大一大二少了很多，便经常来帮她的忙，这对于手鞠来说，实在是太贴心了。然而两人相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整天把麻烦挂在嘴上的鹿丸竟肯不辞辛苦来给她做无偿劳动力？手鞠心中存疑，略有犹豫。

 

“你不嫌麻烦？”

 

“啰嗦的女人，还你人情罢了。”鹿丸说得不耐烦，可是微蹙的眉头和键盘上停顿的手指让手鞠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真的？”

 

“啰嗦。有空问这个不如快点查邮箱，现在的你没这么悠闲吧。”停顿的手指又动了起来。

 

“我不过也是想用人用得更安心点，靠谱的人不好找啊，所以这点时间还是要花的。”

 

办公室里忽然异常沉默，手鞠心中暗叫不好，居然这么松懈把这么伤人的话说出来了。她没有不信任他，不如说非常信任，信任到不经思考就坦言自己的真实想法。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这真实想法才是最伤人的。

 

“我要实习证明。这是我的目的。可以了吗？”

 

“好，好，给你开，给你开。”

 

手鞠松了口气，有点开心。她知道鹿丸并没有误会她，并且他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鹿丸！不是让你过半个小时就叫我起来的么！这都两个小时了！还是我自己醒的！”手鞠迷迷糊糊睁开眼，胳膊蹭出简陋的地铺被窝，手腕摆在眼前，眯着眼睛瞄了一眼手表，迅速掀开被子跳起，冲坐在她身边读邮件的鹿丸大喊。

 

男人不理不睬，如同失聪。

 

女人知道男人又是嫌麻烦，攒了一身愤怒值无处用，利索地收拾起被褥，砸得砰砰响。随后又利落地翻开笔记本，继续睡前的工作，手指把键盘敲得格外响。

 

待到女人的键盘声减弱时，鹿丸知道手鞠已经消了气，或者最差她已经专注于工作，不再惦记着他没叫醒她的事，他才伸出手来，把《国际信贷基础》推到她手边。

 

16开的大书，很厚，足以用来当代替哑铃的锻炼工具。

 

“你在看这个？为什么？”你不是学这个专业的。

 

女人手指一滞，转瞬又翩跹如蝶。

 

鹿丸转头看着手鞠，对方表情不甚愉悦。鹿丸心道失算，女人看来还是没消气。

 

良久，手鞠开口道：“早晚都是要学的。公司迟早要涉足金融。说白了是为了更稳定的现金流。”手鞠顿了顿，又说，“其实我的理想状况是实体金融两条腿走路，不过……”

 

不过手鞠所在的创业团队，没有一个人是学金融出身，不难想象，他们多少对于金融两个字，畏惧又排斥。

 

“交给我呢？”鹿丸试着问。

 

“别开玩笑了，就算你是学金融的，也还是个学生……”手鞠毫不犹豫地否认。

 

“就算是个学生，也知道你看这个对你想做的事情没帮助的。”鹿丸丝毫不退让。

 

手鞠停下手上的工作，认真盯着鹿丸的眼睛。鹿丸也停下，迎上手鞠的目光，不躲避，不游移。

 

“你认真的？”

 

鹿丸郑重地点头。

 

“那就交给你好了。”女人别过头去，又忙了起来，“但是没有工资哦。”手鞠小声补充。

 

“早就知道。”

 

“对了，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会学金融呢？你跟这专业很不搭。”

 

“填志愿的时候懒得动脑，抛硬币抛出来的。”

 

许久之后，鹿丸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向手鞠问道，“你知道你刚才睡觉的时候说了什么么？”

 

“诶？我说梦话了？”手鞠声音里有点紧张，“我没说什么吧？”

 

“拜你梦话所赐，我终于知道你的真心了。”鹿丸险些笑出了声。

 

“诶？我到底说了什么，快点给我说清楚！”手鞠略心急。

 

鹿丸笑而不语。

 

说出来了，不就被你知道我的真心了么。死都不说。不过那玩意最早大四才能开始考，还很贵，真是麻烦。

 

 

5

明明已经一起工作了，明明几乎每天都见面，明明自己在关注他的同时，也能感觉到他对她不经意的关心。那人很不坦率，掩掩藏藏，却欲盖弥彰。手鞠明白鹿丸是顾虑办公室这个敏感场合，再加上公司还远不成熟，他们的确还不至悠闲到能兼顾工作与爱情。一来二去，你来我往，关于爱情的争锋暗中不知进行了多少个回合，那一层窗户纸却谁都没有捅破。

 

到底是怎么一点点形同陌路的呢？

 

大概两个人都有责任吧。

 

手鞠一心扑在公司上，把工作当情人。长时间来，她同鹿丸的话题，除了工作再无其他。鹿丸也很奇怪，竟主动学起了英语，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出国，连学习也比以前上心多了，也渐渐淡出公司的工作。手鞠对此表示惊奇，那个但求及格的男人居然主动做起这么劳心费神的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么？手鞠的生活里只有工作，但鹿丸似乎并不是这样。那是手鞠第一次对于鹿丸的事有危机感。

 

可是手鞠深知，鹿丸的专业能出国深造是最好的选择。鹿丸是有才能的人，就算嘴上麻烦不离口，该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却会拿出百分之百的干劲，而且一定能做好。他的能力似乎是没有上限的，只要他想做。手鞠很清楚，也因此每当看到他一边碎碎念着麻烦一边漂亮地完成工作，她就免不了又羡慕又嫉妒，还觉得他异常欠揍。然而最闹心的是，她还舍不得打，最多象征性地揪着他的朝天辫，一点劲儿都不敢多使，鹿丸倒是很配合地龇牙咧嘴喊疼学姐饶命，令她心里小小地炸出一团一团的快感。

 

只要他想，追不上的那个人其实是她。况且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怎能阻拦他前进的脚步？然而就算她是，她也不会。

 

研发，博弈，多方谈判。复习，考试，准备文书。一个创业，一个升学，同样向前疾驰，却也分道扬镳。每日相见，也变成了每日不见。她是骄傲，不肯说思念，也没空说思念；他是年轻，自知不成熟，不敢说惦念，也不能说惦念。

 

时间在忙碌中翻滚着向前，犹如雪崩，肩膀在敲打中变得坚实，不仅扛起了自己的生活，还有别人的生计。只是冲散了他们，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红线，彻底分离崩析。

 

后来公司租了新的办公楼，有了自己的网站，还有专用邮箱，手鞠有了新的工作专用手机和电话号码。公司稳步发展，资金流渐渐充裕起来，女强人挑剔不该，抱怨着靠谱的人太少，一手造成了公司人员不足的局面，忙碌依旧，生活里揉着工作，工作里掺着生活。旧的联系方式渐渐弃之不用，可手鞠从未忘记过给旧号码充话费。

 

情思昭然。

 

手鞠算着日子，好像又该给旧手机充话费了，开机检查，不想快速查询的短信还没编辑好，就收到一条短信。不认识的号码，数字也很奇怪，不像是当地的风格。手鞠心脏一紧，仿佛跌入另一个沁凉的世界，惊醒一丛潜藏于深处的神经。

 

拇指轻动，触感似不真实。

 

短信里没几行字，一串数字，一个邮箱地址。

 

20759861

T_nara_hfpr@fsclctk.com

 

鹿丸……的新联系方式？直觉这样认定，中间的nara很明显，然而手鞠不禁怀疑，鹿丸那种怕麻烦的人邮箱岂不该是narashikamaru922了切透着浓重傻气的地址，或者那个懒蛋大概懒得输入这么多字母，ns922对他来说就足够了，这种瞥一眼都记不住的地址，真的是他注册的么？

 

手鞠皱了眉，却没能保持住。

 

果然笑是一种会牵动面部所有肌肉的表情。那家伙到底想什么呢？手鞠轻弹手机屏幕，如同轻弹鹿丸的脑壳，响亮，却不疼。

 

然而，就在同一天，存着珍贵短信的手机，被偷了。

 

真的被偷了，不是随手乱搁找不到，也不是不小心忘在了哪里，是真的被偷了。她的挎包外侧有外卷的开口，边缘是明显的刀痕，外卷明显是有人伸手进去又带出来产生的效果。那是她学生时代很喜欢的一个白色麻布挎包，在学校外面的小摊上买的，很便宜，质量还凑合，至少用了几年，除了拉链坏过几次以致她都放弃了再修，没有其他问题。包的风格略幼齿，其实同她正常的风格很不搭。只是其一侧表面画了简单的简笔画，小人儿呆滞的死鱼眼和凤梨头让她觉得很有鹿丸的感觉，鹿丸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还能蹂躏蹂躏这个小人儿。她心里偷笑，连着几天都很开心。

 

因为拉链坏了，手鞠平时背它的时候，很注意夹紧胳膊，不让扒手有机可乘，但如果包是这样被破坏了的话，丢了东西她也实在无可奈何。

 

坏了一个鹿丸，丢了一个鹿丸。

 

天气转凉，手鞠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从外到内，变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冰坨。

 

 

6

手鞠向井野和丁次打听鹿丸在国外的联系方式，两人竟都没有。何时鹿丸变成这么薄情的人了，自己就算了，不过是他比较熟悉的学姐，井野和丁次可是他青梅竹马的挚友，怎么能这样？！

 

丁次注意到手鞠不经意握紧的双拳。

 

“学姐，鹿丸在国外过得好像并不太好。刚过去就水土不服，生病住院了，连带着耽误了很多事情。但是他总逞强，一直利用时差瞒着不让他爸妈知道。还是吉乃阿姨觉得儿子不对劲，逼着鹿久叔叔逼问鹿丸才问出来。我也是前两天吉乃阿姨不小心说漏嘴了才知道。”

 

“所以接下来是我的猜测，鹿丸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过去的，并且给自己设置了什么目标，在那个目标实现之前，他是不会回来的，也不会跟我们有什么联系。因为这个目标，一定是为了我们。”

 

手鞠微微眯起眼，盯着丁次。眉峰微耸，带着一身的魄力，审视着。

 

“学姐别这么看我，压力好大。”丁次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似要躲避。

 

“我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那是因为……”丁次别过头去，“不知道。”

 

“那有多少把握？”

 

丁次试图转头，刚碰上手鞠的目光就被其一身的女王气场压得没了底气，“没多少……”

 

“我跟鹿丸一起长大的……”

 

“那又如何？”

 

“所以……鹿丸是绝对不会背叛朋友的！那家伙虽然嘴上一直说麻烦，但他是个非常可靠的人！我保证！我用性命保证！”丁次说得用力，连肩膀线条都僵硬了，却还是不敢正视手鞠。

 

手鞠轻笑一声，“有你这话我就放心啦，不过我可不是你的敌人，小鬼。话说回来，鹿丸有你这样的朋友，不错。”奈良鹿丸是可靠的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手鞠认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工作狂。工作令她痛苦，烦恼的时间，远远大于她在工作中感觉快乐的时间，并且公司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她也并不缺钱，不需要不停地工作来维持生计。可是如果手上不忙点什么，脑子里不想点跟工作有关的事情，就莫名地心烦意乱，浮躁。工作时常会激怒她，却也令她安心。

 

总结来说，在工作面前，她就是个M。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手鞠结结实实地脸红了一把，随即恼火这莫名其妙的脸红，非常想给不争气的自己来一拳。这结论是如此的惊悚且令人不敢直视，手鞠一直把它藏在心中，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简直是鹿丸不在身边的自己移情别恋到工作上了嘛！

 

莫名其妙！解释不通！毫无逻辑！

 

手鞠气恼，工作却做得愈发出色了。于是手鞠无奈地承认，她这辈子，一定是要跟工作纠缠不休了。哪怕是看到同学朋友渐渐出入成双，甚至有了家室，她虽然会有一瞬羡慕，一瞬寂寞，却转瞬将其抛在脑后，专心于工作。

 

哪怕是勘九郎的庆祝酒会，哪怕是那么一大群人成双成对，开心幸福，以致自己开始回想起同某人的点点滴滴，然而注意到的时候，她却又已经开始默默在心中核实IPO的日程表。

 

无药可救的工作狂，变成老女人嫁不出去，她是活该。

 

可是，这又如何？这种事情在手鞠的价值尺度里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喜欢看各项指标由坏变好，她享受把复杂麻烦的工作调教得服服帖帖，她喜欢作为一个女强人的自己。

 

偏坐一隅的手鞠，决定英姿勃发地回到她应该就座的那一桌。

 

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当成是同学聚会也不错，她多年来一直忙工作，除了井野偶尔联系外，其他人的近况，她都不怎么知道。

 

 

7

没走几步，手鞠就后悔了。十五厘米的高跟鞋，她果然还是应该老实坐在原处不要乱跑。重心一倾，脚底一歪。

 

希望不要摔得太难看。

 

“你这女人，这一身真不适合你。”腰上传来一股向上的力量，肩膀抵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鹿丸！”手鞠低声惊呼。

 

鹿丸不动声色地迈步侧身，顺势将手鞠倾倒的身躯扶正，应声道，“啊。”这人还是从前那懒散的语调，“你还能自己走么？”

 

“好像有点扭到，不过……”不过我能自己走。

 

“真是一如既往麻烦的女人，才刚回来就让我有的忙。扶着我的肩膀。”鹿丸蹲下了身，“脚抬起来。”

 

“你白痴么，穿这么高的跟？”说着，鹿丸伸手就要脱掉手鞠的鞋子。怪不得感觉这女人长个了。

 

“你在做什么！蠢货！疼疼疼疼疼疼，你轻点！”脚踝覆上男人手掌的触感，他没把她怎么样，她就已经疼得叫出了声。好吧，要脱就脱吧。

 

鹿丸把手鞠的左脚轻轻放在地面上，“能站么？”

 

“嗯。”就是有点疼，不过能忍。

 

“换脚。”

 

手鞠另一只鞋子也被摘了下来。

 

“这里地凉，我带你去外面的沙发上。”鹿丸顺手拎起手鞠的鞋子，站起身的同时贴近手鞠，架起她右侧的身体。

 

路过鸣人那一桌的时候，鹿丸适时地向多年不见的朋友们打招呼，“好久不见。不过后还是以后再聊吧，手鞠脚扭了……”鹿丸四下扫视，了然，“看来你们都不方便，所以还是我带她回去吧。”

 

“很能干嘛，鹿丸！”井野兴奋，鸣人也“配合地”起哄，看起来这么多年完全没有成长。丁次欲言又止，看了看鹿丸，又看了看手鞠。

 

“丁次，等我回家之后再联系你。我先走了。”

 

手鞠看起来像是站在鹿丸身边，但她的大部分重心，是倚在鹿丸身上的，脚上太疼，不敢吃力。手鞠自觉狼狈，虽然同鹿丸一道望向他们学生时代的老友，却小心翼翼地，不敢同任何有目光接触。

 

 

鹿丸把手鞠抱上了会场外面的等候区沙发上。

 

“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回来的时候，鹿丸手上多了冰袋和毛巾。

 

“久等了。勘九郎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他让我尽快带你回家。”鹿丸蹲下身，“不过还是要先处理一下你的脚。”

 

“这样。”手鞠轻声应，便沉默不语。这一晚有些神展开，手鞠有很多事情想问鹿丸，但这死鬼突然这样出现，她反倒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你给我解释解释吧，各种各样的事。”手鞠用了命令的句式，但因此时正被被命令之人照顾着，便也失了凌厉的气势。

 

“麻烦的女人。井野那家伙在我上飞机前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插进来，要我一下飞机就过来。”鹿丸懒懒地答，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

 

“还有呢？”果然是井野。

 

“我在国内找到了工作，所以回来了。”

 

“然后？”

 

“你一直都没联系我，我挺担心的，也想早点回来。”鹿丸说得不太情愿。

 

“对不起，因为我手机被偷了，所以你的联系方式也丢了。”现在想起来，余痛犹存。

 

“丢了？那么简单的邮箱地址你看一眼记不住么？”

 

“哪里简单了？就算我能猜出来T和nara，后面那么奇葩的字母组合是怎么回事？”难得自己少女般惆怅一下，死鬼居然嫌弃她没记住？

 

“hfpr。不过是最简单的埃特巴什码[1]，你真的跟我一起参加过推理决赛么？明明是你当时出题给我的时候用的这个，又不是我用的。”

 

手鞠脸上一热，“你混淆视听。混蛋。后面的呢？”

 

“那个解释起来太麻烦了。”鹿丸小声说，“回头再注册一个gmail吧。反正你也没记住。”

 

手鞠不甘心地揪了揪鹿丸的朝天辫，手感一如从前。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傻缺的学生时代，天真得一塌糊涂。眼前的这个家伙吊着死鱼眼麻烦麻烦地说个不停，却干劲十足地去做一些他不必做的事，又总是会超出她的期待。她是大他三岁的学姐，从未放缓或停下前行的步伐，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跳跃，拼得了与她并肩的机会。

 

她像盛着一个过饱和溶液的羊皮纸半透膜，靠着热情与激情燃烧生命，维持溶液的高温，来避免析出；而鹿丸则是冰水，无声地裹在羊皮纸外侧，降温，稀释。

 

连照顾人都会了。

 

“你长大了呢，鹿丸。”

 

“嘛，也算是出国一趟的收获。”鹿丸看着手鞠脚踝上的肿胀消得差不多了，轻轻拍了拍，“还疼么？”

 

“好多了。”

 

“我送你回家。”

 

“嗯。”

 

 

的士在暗夜的马路上疾驰。大约是年底，不是家人团聚就是亲友团聚守夜，路上车辆不多。从市中心到郊区，街道两侧的建筑不灭的照明，在马路上投下凉薄的银辉。

 

鹿丸同手鞠坐在的士的后排，没有特别亲密地坐靠坐在一起，也没有故意地拉开距离。

 

“最后一个问题。”手鞠突然说，却轻轻偏头，故意不去看鹿丸，虽然之前也没有看，“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新年假期一结束。怎么，想挖墙脚？”鹿丸捕捉到手鞠细微的动作，语气有淡淡的揶揄。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真是的，真想把你的脑子解剖来看看。”手鞠刚才的确是在盘算着挖墙脚，这家伙的潜力自己最清楚了，当然想收到自己麾下，既然当年他是主动出国，必然在外面学有所成才回来。有他在很多事情自己也会放心，便能更加放开手脚，并专注于自己擅长的部分。

 

工作狂手鞠，又来。

 

突然对这样的自己有些不满，于是绕了好大一个弯，只问起鹿丸上班的日期。又生怕自己多嘴，提前加了约束条件“最后一个问题。”

 

但竟被他猜到了。

 

鹿丸轻轻叹了口气，“你记得你以前在办公室说过梦话么？”

 

鹿丸知道的她在办公室说的梦话，那一定是他还在她那里实习时候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太记得住了。

 

“你还怨我没有及时叫醒你。”鹿丸见手鞠似乎想不起来的样子，又不断地添加细节，“那时你很在意你说了什么，很紧张。”也很有趣。

 

“啊！那次！”手鞠低声惊叫，转瞬淡淡地问，“我说了什么？”

 

“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么？”鹿丸笑问。

 

“我不在意。”手鞠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好像真的漠不关心，“不管怎样，肯定是年轻时傻话。”

 

“你说……”鹿丸故意拖长音节。

 

手鞠却把头偏得更厉害了，“不想说就别说。”

 

“你想要一个现在的我。”

 

“啊？”手鞠转过头来，对上鹿丸的眼，“我怎么会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算是梦话也不会。”

 

“手鞠，假期结束之后我是去你那里工作啊。那时我希望你把公司金融这块交给我，现在也没有变。这么多年了，以前回避的事情现在我已经不想回避。你是沙漠之鹰，总是飞得又高又远，如果我不变成像你一样，就永远也没可能追得到你。你明白么？”

 

我想成为你的力量，为此我出国，又回来。你一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帮你做。

 

那年被你戏谑，看你眉眼带笑，意气风发，仿佛全世界的难题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我一不小心栽了进去，怎么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这副神采，也不想让你一直那么得意下去。

 

后来看着你对公司的事情暴跳如雷，愁眉苦脸，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神采飞扬着睥睨天下的样子，哪怕全世界同我共享，也不愿意失去它。

 

所以，我要成为你的力量。

 

手鞠，你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就是说你以后要靠我养活了是吧？”手鞠咧开嘴，笑了，墨绿的眼瞳里有灿烂星光。

 

这女人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虽说那样说也没错。鹿丸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那就靠你了，鹿丸。”说着，手鞠靠上了鹿丸的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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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埃特巴什码

高中看《达芬奇密码》的时候顺手学的……既然是我能理解的密码，基本上就是最简单的密码了……

最后一个字母代表第一个字母，倒数第二个字母代表第二个字母，以此类推。

Z代表A，Y代表B，以此类推，hfpr解码之后就是suki，日语すき的罗马音，表白专用词。

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ZYXWVUTSRQPONMLKJIHGFEDC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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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4

看了下lofter，当年没搬这个，应该不是我忘了，而是我觉得它是黑历史...

但是还有人喜欢，挺高兴的。

现在的话其实无所谓黑历史不黑历史了，

可以说没有什么不是黑历史，也可以说都是我真实的成长历程。

长大了，安定了，与自己和解了，于是可以面对了。